正在喝茶的徐念安小嗆了一下,忙放下手中茶杯,用帕子掖了掖唇角,然後在殷夫人探究的目光中擡起頭來笑著道:「娘,我剛嫁進來時,三郎因龐姑娘之事與我置著氣。而今,他雖不再在意龐姑娘,卻又去了國子監讀書。我想著,還是讓他先把心思放在讀書上,莫要分心的好。」
殷夫人一想也是,可她又有些不放心:「話雖如此,可他如今出去讀書,有了交際,我是怕,若是家裡沒人留得住他,他難免會總想往外跑。現在我還能幫你攔著他點,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。」
「五房桓旭堂兄夫妻倆女兒都生了,也未見得二堂嫂有多留得住二堂兄,可見這夫妻之間感情好不好的,留不留得住人,也不光是床幃里那點事能決定的。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,對於該不該讓三郎與那錢公子出門遊玩,兒媳與娘倒是有不同見解,不知娘可願一聽?」徐念安道。
自徐念安嫁過來後,長房可謂事事順遂,所以這個新媳婦的話在殷夫人心中很有幾分分量,她自是願意一聽。
「你說。」
「一道菜好不好吃,總要親自嘗過了才知道,人更是如此了。聽三郎所言,在他與朱志福起矛盾的事件中,這錢公子是一開始就幫他的,後來更是願意為了他借親戚之便到聖上那兒去替他作證,證明是那朱志福不對在先。而且在三郎打完朱志福,愣在那兒之時,也是這個錢公子把他拉出大理寺,提醒他先回家躲躲的。恕兒媳直言,這應當是三郎在外頭獨自應對的最大的一件事了吧?」
殷夫人點頭。
「既如此,這件事留給三郎的印象必定非常深刻,而這位錢公子又是這個事件中的重要人物。不管娘將他說得有多不好,在三郎眼中,他就是個仗義出手值得相交的人,因為他只見過錢公子好的一面,不曾見過他不好的一面。這就好比一道菜你不讓他吃,只跟他說這菜不好吃,他心裡又怎會認同?說不定還會因為這菜的色香與您說的味不相符,讓他心中好奇,忍不住偷著吃呢。」
殷夫人皺眉:「你的意思是,要讓他去與這個錢無晦一道玩耍?若是被他帶壞了怎麼辦?」
徐念安笑道:「娘這十六年來教他的道理,就抵不過錢公子與他一日相處?娘未必也太瞧得起那錢公子了吧?」
「你年紀還輕,不懂,這男子要學好,那是千難萬難,可是要學壞,也就是一天兩天的事,容易得很。」殷夫人道。
「因為擔心這個,娘覺著您把三郎拘在家中,不令他與之相交,便能解決問題了?若是三郎將來有幸入朝為官,您也對他說,某某大人品行不端,你不要與之相交,您覺得能行嗎?若這人又正好是他的頂頭上司該怎麼辦?」徐念安問。
殷夫人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。
「娘,您不能拘著三郎一輩子,既然遲早要放手,那晚放不如早放。他此刻與他同齡人出去玩耍,單純幼稚,形如稚子,那沒事,因為他本身才十六歲而已。可若您將他拘到二三十歲才放他出去,他依然什麼都不懂,不識人心好壞,輕則貽笑大方,重則被人栽贓構陷,要吃大虧的。倒不如此刻放他出去,待他見識過歸來,慢慢問他想法,引導他如何識人,如何應對不同之人,如此有個數年,他與任何人一道出門,娘都無須擔心了。」
殷夫人思慮一陣,點頭道:「你說得有理,就依你說得辦吧。但是你一定叮囑他,出門在外哪些事是絕對不能碰的,別年少輕狂惹了大禍。」
「兒媳省得。」徐念安又問了龐黛雪和鄭蔓兒的事,得知都已有了些眉目,她便辭別殷夫人回了慎徽院。
趙桓熙不在。
前天國公爺就給他送來了一個拳腳師傅,師傅說想練武首先得吃得了苦,叫趙桓熙每日寅時末起來跟他練半個時辰。
趙桓熙怕在慎徽院中練會吵到徐念安休息,就把訓練地點定在小花園,這樣趙桓榮過去也方便些。每日除了晨練之外,晚飯後他也會約上趙桓榮去小花園裡練上一會兒,就當消食。
戌時中,趙桓熙汗流浹背地回來了,沐浴更衣後與徐念安坐在院中,吹著晚風晾頭髮。
「累不累?」徐念安剝了顆新上來的葡萄給他。
「還好。」趙桓熙張嘴含了去,自己十分乖覺地也剝了一顆給徐念安。
「母親答應讓你後日隨錢公子他們一道出去玩兒了。」吃過葡萄,徐念安望著他笑道。
趙桓熙一愣,面上並無多少喜色,只道:「又費了你不少唇舌吧?」
徐念安搖頭:「母親只是太過擔心你,並不是真的想拘著你。」
趙桓熙低頭,一邊用帕子擦著指尖染到的葡萄汁一邊悶悶道:「我知道,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想出去玩,只是每次她那樣一說,便讓我覺得自己很無用,在面對旁人時,總有低人一等的感覺。」
「待你與他們出去了,便會發覺其實都是錯覺。他們會的玩的那些東西,也不過如此罷了。」
趙桓熙目光一亮,道:「冬姐姐,我想帶著你一起。」
徐念安笑嗔道:「又渾說了,都是外男,我怎好與你們一起?再說母親說天漸熱了,要我帶人把芝蘭園中的各處館閣收拾出來,好讓府中各房搬過去避暑呢。」
趙桓熙不甚在意道:「那咱們必然又是住挹芳苑吧?」
徐念安疑惑:「不是啊,母親說讓我們住綠筠軒。」
「綠筠軒?」趙桓熙直起脖子扭頭看來,神情有些古怪。
「怎麼了?這地方……有什麼不妥嗎?」徐念安問。
「地方自是沒什麼不妥。綠筠軒在芝山下的那片竹林裡頭,因曬不到太陽,又有穿山風,是整座園子里最涼快的一處館閣。只是,往年這綠筠軒都是分給趙桓旭住的。五嬸嬸說那處清靜,適合讀書。」趙桓熙道。
徐念安:「……」
「趙桓旭在綠筠軒住了幾年?」她問。
趙桓熙伸出修長白皙的手,掰著手指算,「一,二,三……對了,我想起來了,五叔父去世後第二年他住那裡去的,如此算來,便有九年了。」
九年,足以讓一個人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個地方本來就該屬於他。
「冬姐姐,要不你去跟母親說說,咱們別住綠筠軒了。那地方除了涼快點清凈點,也沒什麼好的,周圍都是竹子,甚是無趣。還不如挹芳苑,周圍有許多花可看,還有一個鞦韆架,離蘭湖也近,咱們去釣魚采菱也方便啊。何必為了個綠筠軒再跟五房吵起來。」趙桓熙道。
「母親因為這個綠筠軒跟五房吵過?」
「吵過。原先母親也不是非要讓我住綠筠軒,只是五房去要綠筠軒的時候,說的話不中聽。說什麼『寧可食無肉,不可居無竹』,這是文人雅士說的,旭哥兒讀書呢,理應讓旭哥兒住。這話我娘自是不愛聽,便說綠筠軒最涼快,理應讓我這個公府嫡長孫去住。就互不相讓。後來祖父找母親過去說話,母親回來生氣好久,隔了沒幾日,趙桓旭就搬到綠筠軒去住了。」
徐念安想,若是如此,那這個綠筠軒便是她想讓,只怕也不是那麼好讓的。這已不是住不住,住哪兒的問題了,這是兩房的面子問題。
殷夫人怕是看國公爺最近對趙桓熙態度不錯,想試探他一下,看如今他心中是否還如九年前五叔父剛死那會兒一般,偏向五房?
「好,我會同母親說的。」徐念安暫且應下。
兩人在院中呆了一會兒,風便大了起來,仰頭看看,天上的星也被雲遮住了。
「看這樣子晚上怕不是還要下雨,你快回房,我去叫曉薇她們將各處的門窗都關上。」徐念安站起身道。
「哦。」趙桓熙答應著,端起葡萄身形輕盈地三兩步竄回房中,淺紫的衣袂和披散的長髮在房門口一甩便不見了。
徐念安瞪眼看著他誇張的動作,心中第一次對哄他去練武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而產生了懷疑。
因趙桓熙現在寅時就要起來練武,晚上若無事兩人都睡得挺早的,最多亥時初肯定就上床了。
半夜,徐念安被一道驚雷驚醒,迷迷瞪瞪地醒來,也不知時辰,只聽到外頭風雨大作雷聲隆隆,房裡忽明忽暗的,是窗外的電光映了進來。
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睡在內側的趙桓熙,結果發現他的被子掀著,人不在。
徐念安愣了愣,想起聽說的有關他的傳言中有一句「十五歲下雨打雷還要哭著找娘」,所以趙桓熙這是哭著找他娘去了?
徐念安懵懵地自床上坐起,一時有些不敢相信這個荒誕的事實。
這時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,松韻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中響起:「三奶奶,三奶奶,太太命人給三爺送安神湯來了。」
徐念安掀被下床,發現趙桓熙的鞋子還在腳踏上,聯繫殷夫人送湯之舉,所以他並未去找他娘?
她過去開了房門,松韻撐著一把大傘站在狂風暴雨中,將手中一隻已經被打濕了的紅漆食盒遞給她,大聲道:「三奶奶,三爺每逢這樣的天氣都要犯病的,太太叫您讓他服了這安神湯,好生伺候他安睡。」